輕啟門扉,撩起窗外珠串雨簾,聽雨打芭蕉,看屋檐躲雨的喜燕,然后燭影對坐,等一夜落紅滿徑。晨起,采滿一夜春水,有紅泥小火爐與三山齊,扶袖端坐于前,煮一爐清茶,浮嗅不啜。
將這一壺傾下,于是,傾注間大江而起,水色如茶。隔岸氤氳里漂來茶香,還有依稀的吳儂軟語,吟唱著他們說的艷科,半懵半懂,那從何寄的滿腹心事。
《莫分茶》
宋·李清照
病起蕭蕭兩鬢華,臥看殘月上窗紗。
豆蔻連梢煎熟水,莫分茶。
枕上詩書閑處好,門前風(fēng)景雨來佳,
終日向人多醞藉,木犀花。
兩鬢稀疏,病后又添些許白發(fā),臥在床榻上,看殘月照上窗紗,想著少年時光,想著動亂的時事,更想著夫君趙明誠。滿腹的心事哀思,多想分茶慰藉,卻因病中不宜飲茶,只將豆蔻煎成沸騰的藥湯。
靠在枕上讀書,確實(shí)是大病初起的人消磨時光的最好辦法,門前的景色也在雨中更加賞心悅目。翻閱著《金石錄》(史稱,趙明誠撰《金石錄》,李清照亦有襄助),筆跡還在,明誠卻永遠(yuǎn)的離開了,整日陪伴著我,只有那深沉含蓄的木犀花。
《漁家傲(寄仲高)》
宋·陸游
東望山陰何處是。往來一萬三千里。
寫得家書空滿紙。
流清淚。書回已是明年事。
寄語紅橋橋下水。扁舟何日尋兄弟。
行遍天涯真老矣。
愁無寐。鬢絲幾縷茶煙里。
向東遠(yuǎn)望,故鄉(xiāng)山陰在哪里?兩地之間的距離一來一往,怕是有一萬三千里遠(yuǎn)。收到堂兄仲高從家鄉(xiāng)寄來的書信,寫好的回信在我看來,卻只是滿紙空言。流著眼淚,這道不盡的酸楚,豈是“家書”能表述清楚的?;匦胖慌乱让髂?,才能回到我的手里。
這滿腹的心事哀思,只能說給紅橋下的流水聽,什么時候才能駕著小船去找我的兄弟?等我走遍天涯海角,找到他們的時候,也就年過半百了吧。這千絲萬縷的愁緒纏繞,如何能夠入眠,幾縷白發(fā)爬上額頭,日子消磨在了茶煙里。
《望江南(超然臺作)》
宋·蘇軾
春未老,風(fēng)細(xì)柳斜斜。
試上超然臺上望,半壕春水一城花。
煙雨暗千家。
寒食后,酒醒卻咨嗟。
休對故人思故國,且將新火試新茶。
詩酒趁年華。
春天還沒有過去,楊柳在和煦的春風(fēng)中飄蕩。登上超然臺眺望,只見半溝護(hù)城河的春水,滿城的春花,煙雨籠罩著千家萬戶。
寒食過后,清明掃墓,欲歸而歸不得,酒醒反而因思鄉(xiāng)而嘆息。只得自我安慰:不要在老朋友面前思念故鄉(xiāng)了,姑且用新火來烹煮新茶,趁著時光未老,借吟詩飲酒來自得其樂吧。
《定風(fēng)波(暮春漫興)》
宋·辛棄疾
少日春懷似酒濃。插花走馬醉千鐘。
老去逢春如病酒。
唯有。茶甌香篆小簾櫳。
卷盡殘花風(fēng)未定。
休恨?;ㄩ_元自要春風(fēng)。
試問春歸誰得見。
飛燕。來時相遇夕陽中。
少年時,一旦春日來臨,便縱情狂歡,插花、騎馬、疾馳,還要喝上些酒。年老了,春天來了,只覺毫無興味,就像因喝酒過量而感到難受一樣。如今,只能在自己的小房子里燒一盤香,喝上幾杯茶來消磨時光。
春風(fēng)把剩下的花瓣也給卷走了,但它還是沒有停息??晌也⒉缓匏ㄩ_不也是因?yàn)榇猴L(fēng)的吹拂。想問,誰又看見春天離去了?離此而去的春天,被飛來的燕子在金色的夕陽中碰上了。
人說亂世出英雄,漂泊的大宋,托起宋詞隨波逐流……詞也幽婉,曲也哀傷。李清照躺在病榻上,情愁家愁國愁,明誠已故、家道中落、靖康之恥,孤獨(dú)無依之中,再嫁他人,也終難幸福;陸游望著紅橋下的流水,跟婉兒的情愛難敵母親的拆散,歸鄉(xiāng)未得轉(zhuǎn)到萬里飄泊,一腔愛過情懷也終是削職罷官。
蘇軾登上超然臺,回想起“超然”還是弟弟蘇轍題名,其后晚年仕途不順,烏臺詩案被貶,東山再起赴汝州就任,幼兒夭折在路上,后不容于新黨又不見諒于舊黨。辛棄疾在小房子里燒一盤香,被罷官的憤懣,報國無門的失望,都化在幾杯閑茶里。
人生煩思多飲茶,飲茶莫多思,品一杯茶,明心境、清頭目、去愁煩、明道理,古來今時皆如是。泡一壺閑茶,隔著時空,一嗅宋詞里的氤氳茶香。
文|來世的回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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